一次“开盲盒”式的陌生人聚会
这是一场陌生人之间的聚会,4个女生,3个男生。
(资料图片)
90后汪志鹏是这场活动的组织者,在来到他的家中之前,7人中只有两人相互认识。这是一场什么样的聚会?他们会聊些什么?是什么让他们聚在一起?
95后女孩曲圆是这场陌生人聚会中的一位。这个“五一”假期,她没有被火爆全国的淄博烧烤吸引,没有挤去人山人海的景区留影,也没有选择年轻人时髦的户外活动。她在互联网社交平台上冲浪,最终锁定了一场开在离家不远处的读书会。
在北京,读书会活动很常见。有的举办于闹市街景处的商圈,有的则寻找僻静的咖啡馆或书店。饮料、茶水、三两茶点,年轻男女聚在一起讨论新潮的概念、热点八卦或是前沿观念。最关键的是,无论能否碰到志同道合的人,这都是一种打发悠长时间的便捷方式。
出发前,曲圆对这场举办在私人家中的读书会有点好奇,她形容这场聚会“有些像是在开盲盒”。
这段时间,“搭子”社交成为网络热词,频繁出现在大小词条与媒体报道中。“饭搭子”“旅游搭子”“运动搭子”“电影搭子”,在学校上课有“课搭子”,工作中有“摸鱼搭子”。从网络定义上来说,“搭子”是指因某一共同兴趣爱好或共同需求而结合成的社交关系。
具有匿名性与模糊性的“心理”社交距离,是吸引曲圆报名参加的主要原因。这种社交方式在满足她对“人”的好奇心外,更能让她找到一种相对舒适的交流方式。就像是“你可以快速了解这个人的人生,如果不主动联系,也不会再相互打扰了。”
与家庭成员和亲密朋友的紧密联系不同,心理学家和社会学家把这种关系称为“弱关系”或“边缘关系”。此前,《纽约时报》发表了一篇题为《尽管他们只是熟人,但他们对你很重要》的文章,表示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“弱关系”已被证明可以提升正面情绪,并降低人们患抑郁症的风险。“弱关系对我们的情绪和身体健康都很重要。”英国苏塞克斯大学的心理学家吉莉安·桑德斯特罗姆说。
在吉莉安·桑德斯特罗姆早期的研究中,她曾明确“弱关系”与年轻人心理健康的重要性。通过向本科学生和超过25岁的年轻人分发手持点击器的方式,她记录了被测试者几天内与同学或陌生人进行互动的数量。研究表明,与较少互动的人相比,拥有更多“弱关系”互动的人获得的幸福感与归属感程度更高。
回到这次读书会,聚会举办在汪志鹏的家中。暖色系的长沙发和几把露营椅摆成一个半圆形,北面靠墙处是一张不大不小的长桌。洗好的草莓、切成斜三角的菠萝、速食食品、糖果放在桌上。客厅的另一侧是一架高高的书柜,上面多是各类工具书籍。
汪志鹏个子不高,带有浓重的广东口音。曲圆一进门,就看到他忙得热火朝天,热情地招待大家换鞋,找位置坐下,吃水果。曲圆和朋友坐在靠门处的露营椅上,客厅伴有欢快的音乐,但也难掩紧绷的情绪蔓延开来。“我能感受到主持人很努力地在找话题,活络气氛,但大家都不认识,拘谨在所难免。”不过很快,在破冰环节,这群年轻人开始慢慢熟络。
几天后,当曲圆回忆这场读书会,记忆已不似当天那样清晰。警校读书的男同学略显拘谨,在做剧场演员的甜美女孩拥有绚丽的生活经历,两个在教育行业工作的都市男女是同行。曲圆承认,现在她勉强记得这几个人的模糊面孔,“这种社交方式不太能够交到维持联系的朋友,我也没有这种期待。”
实际上,基于情境去寻找“关系”的社交关系,最早可以追溯到19世纪末的德国柏林,那时城市中出现了很多小型沙龙。这种由工业阶层组成的交往,从最初家中私人空间延伸至公共空间的辩论、谈话。通过交流,更容易形成人与人之间的共情与理解,从具体的感触、共振中,找到生活的波动,形成与世界的联系。
不同于100多年前的19世纪,当代年轻人,为什么会有找“搭子”的强烈需求呢?
“搭子”使年轻人的社交圈变得更加简单
参加这次聚会前不久,曲圆离开了从业两年的影视行业。
辞职前,曲圆对工作中运行逻辑的混乱与低薪酬已经感到不满。影视行业看起来光鲜亮丽,从业人员也大多科班出身,是毕业于中戏、北电、中传等学校的艺术生。但实际上,多数人都是幕后为台前“明星”做嫁衣的影视民工。工资低,工作强度大,“我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,这种工作没办法给我想要的生活状态”。
同行之间的“小圈子”文化,也让曲圆备感疲惫。按曲圆的话说,她是个不折不扣的“e”人(意思是指MBTI中的外向型人格),所以即便处于鱼龙混杂且环境浮躁的影视行业,她也能结识到关系不错的真心朋友。不过由于“行业内关系太复杂”,和同事做朋友,常常需要承担社交负担与维护成本。“很多人上班时就是点头之交,辞职后大家才真正熟起来。“
项目合作中同事间的互相推诿、“关系”占位主导的人际交往模式、缺乏深层次挖掘的剧本创作机制……可以说,浮躁的行业氛围与圈层社交文化是曲圆决意离开的深层原因。她知道“很多行业都是这样”,但仍渴望在行业内拥有国际化交流的机会,在与不同圈层人交往时获得思维认知上的延伸。
与熟人社交相反,陌生人社交则凸显了人际交往的快速与高效。年轻人可以在类似的活动中切断原有的社会链接,进行私人化的社交展示。曲圆直言,“我觉得这种更适合年轻人的生活方式,比较精准,也不容易产生什么纠缠。”
人类学家项飚认为,功利化是“陌生化”社交的一个缘起。保持这种距离,人们是安全的,不接触就没有摩擦。但这种功利化,并不意味利益或竞争关系,更主要是对人性的假设。在计算与分析中,将自己活生生地僵化成一个“功利主义者”,实际上也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。
究其原因,这和很多年轻人很难处理生活中的复杂情感有关。一旦人们对非功利的、重要的生活情感进行预期,就会处于某种不确定性之中。“所以在自我屏蔽、简化、僵化关系后,这个世界对他们来说会变得简单、可控制。”项飚说。
重拾附近,也是重拾生活本身
汪志鹏是陌生人活动的组织者,也是旁观者。“五一”假期,他组织过陌生人读书会、酒会、密室逃脱。读书会和酒会都办在他的家中,从发布活动信息到报名,几个小时便可吸引五六个陌生年轻人的参与。而设置在三里屯的密室逃脱则人数最多,“最初有百来人报名,后来到现场的也有80多个人。”
在汪志鹏看来,“距离”是年轻人找“搭子”的考虑因素之一。在汪志鹏与合伙人薛昱雯组织的活动中,最受欢迎的是“与附近的陌生人看电影”。活动开始前,汪志鹏会根据所处位置对参与活动的人进行两两分组配对。“很可能跟你一起看电影的就是你的邻居或同小区的人,这种感觉也挺奇妙的”。
还有一次,一个在附近上班的医生报名观影活动。那个医生因为平时工作忙、事情多,经常找不到人多聊两句。后来,他从观影体验谈到自己实验科研、手术压力,“整整说了两个小时,滔滔不绝。而且他以前还看过这部电影”。
此外,如果活动举办在三里屯、亮马桥等与使馆区相近的地方,还会吸引外籍友人的注意。“一个日本男孩来的时候还带了笔记本,我们边说他边做笔记学习中文。”还有一个美国外交官,“他说自己很难在本地找到合适的朋友,看这个有意思就来了”。
“搭子”社交以另一种方式,让年轻人找到了“最初500米”。项飙认为,处于原子化社会,人们应以“附近”为中心来认识世界。在附近这个生活场景中,让来自不同背景的个人不断相遇。“了解不同人群的不同观点,能让他在思考公共事务,不管是交通、垃圾分类,还是福利改革时,注意到不同的诉求。附近将带给人们他们原来不具备的观察能力。”
但也有人提出,快速高效的社交方式是否会再次加剧年轻人的生活节奏?从陌生人到友邻,乃至亲密关系,交流的深入是否也变得越来越困难?
“我觉得这样的社交也不是很轻松。”曲圆在结束采访时感叹。
(文中曲圆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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